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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华:现代人都欠缺一个让自己舒服的自我
作者: 发表时间:17-05-01 点击率:2005

现代人都欠缺一个让自己舒服的自我

创作,是发现自己,继而发现观念的历程。
生命才会从历史的循环变成个人的起步,
时间才能从为别人服务变成自己当主人。
——林奕华

 

“跟城市对话,与欲望游戏”,是“非常林奕华”创立至今未曾改变的初衷。25年来,林奕华导演出了55道难题给自己以及愿意一起考试的同伴们,考试的科目就叫作——“为什么我们不快乐?”

 

林奕华善于与形形色色的问号嬉戏,今年竟然福尔摩斯附身,成为“心之侦探”,尝试与观众一起破解“平凡”与“普通”、“孤独”与“幸福”这些人生的终极迷案。

 

“《心之侦探》是近年作品中‘最好玩的一次旅程’。”因为林奕华对戏剧创作的追求,就是“尽量提供一次长达3小时的云霄飞车,刺激来自过程中一波又一波出其不意的高低起伏:避无可避的自我面对。”

 

“心之侦探”号云霄飞车今晚终于飞到北京了,没来得及走进剧场的伙伴,我们为您准备了

 

同样精彩刺激的礼物,各位是否愿意付出一些勇气,一起探查创作与幸福的关系?

大家——系好安全带了吗?

 

下文节选自林奕华导演与徐砚美先生(《心之侦探》《红楼梦》的文本创作)的25周年纪念对谈——

 

 

我们要了解自己很难,了解别人,更难

 

 
砚美
 

你近年的作品有许多改编自名著经典,为什么你觉得现代人需要花时间看两三百年前的作品?为什么我们不能只看现代人的创作?

 

 

奕华

我一直觉得,现代人身体里面(文化与精神上)的免疫系统,并没有让我们变得更强大,而是在防卫的系统上加上一层又一层的锁,所以,防卫性强,本质却很脆弱。甚至,这些锁已经多到忘了怎么打开它们,以至于我们要了解自己很难,了解别人,更难。

 

 

 
砚美
 

这些锁包括什么呢?

 

 

奕华

例如,我们对于“过去”真正的认识。说最近的,我们连我们爸爸做过什么,可能都不是很清楚。对于我们的爷爷,就更少了,那爷爷的爸爸呢?“个人历史”在我们的文化当中有一定程度的禁忌,我们大多会知道的是他们的“职业”,或者,知道最多的主要是他们荣誉、体面的事情。所以,这个民族在面对个人历史时,是主动抗拒触动那些会让我们觉得尴尬、没有面子的事。什么会导致我们没有面子呢?当然就是失败。“失败”这两个字对于我们是什么呢?我觉得其实就是悲剧。

 

 

 
砚美
 

你曾经提过,华人缺乏一种“悲剧精神”,是不是就跟上述的这个现象有关?

 

 

奕华

我们连自己的生命的河流都好像没有意愿或者能力回去探险,看看前人走过或是自己走过的风景,是因为我刚刚说的,我们的本质是脆弱的,脆弱到没有办法去面对已经发生过的悲剧。

但这是这几十年、几百年的事吗?好像也不是。因为相比其他文化留下来的文学,或者历史,以及从历史延伸出来的创作,我们是比较逃避对“个人”的了解的,倘若有“个人”的部分,许多也都是为了去投射一个“大”的时代,或是一种很广泛的“家国观”。

 

 

 
砚美
 

既然如此,你的作品应该去改编许多外国经典,可是,从创作历程来看,你对两三百年前的华文作品是情有独钟的,为什么?

 

 

奕华

就我所知道的,过去的人不是没有生活体验,但是,今天如果真要去追溯他们的生活体验,好像比较难以像西方文学那样,通过神话、传说、语言、画面找到一些线索或者脉络,不是没有,可是相较起来比较少。

兴趣,也是我的动机,我会觉得,只要是有关“人”的智慧,就没有一条现成的路,需要自己去寻找。所以,我也是感觉到自己被这样的文化包围,也在这样的文化所创作出来的诸多文学、戏剧、电影的环境下被熏陶。可是,我会有一个“自觉”,让我可以感受到我们这样的免疫系统的形成其实是源远流长的。

 

 

 

 

自信就是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

解释自己,

以至于可以活得很透明

 

 

 
砚美
 

现在很流行IPIntellectual Property)戏剧,特别是中国,这一两年像雨后春笋一样,一部接着一部做。回看你过去所做的经典改编,和现在的这些IP 戏剧有什么不一样?

 

 

奕华

2006 年台湾“两厅院”委托我做“ 四大名著”。一开始我只是把它当成IP 戏剧来做,我其实蛮早知道IP 是可以吸引眼球的。但是,当我开始做的时候,我逐渐发现或者开始明白,我作为一个导演,不是去看大家都已经看到的东西,而是要在大家都认为已经看到、看过的东西里面,去找到自己的观点。因为观众进到剧院来,不应该要看他们都已经知道的东西,或者说,观众进剧院来其实应该要看导演怎么看这件事情,这就是观点。   

 

 

 
砚美
 

你透过改编四大名著,去表达什么样的观点?

 

 

奕华

每一次我拿起一本名著阅读时,我是会问自己,“我看见了什么不一样?”以及“为什么我会看得跟别人不一样?”比如说,我为什么会想到《水浒传》是一个黑帮电影的演员征选?那是因为我把梁山泊想象成一个帮派。而我为什么在这些演员征选的桥段里面重复上演杀死“女人”的命题?那是因为在现代的帮派电影中,女人除了扮演潘金莲的角色外,就是扮演着男人的附属品、陪衬,来让硬汉的“硬”更硬,铁汉的“铁”更铁。

但是,我不只是把情境穿上现代的衣服,而是再多一层,就是我用讽刺的手法来探讨为什么有些东西不会变。不会变的东西,就叫成见。

当这件事情被所有人认同它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就是集体的成见,它排斥的恰恰就是个人的观点。所以,到最后那个戏即便是帮派,即便是杀女人,可是因为用的最外在的背景是演员征选,所以,它的重点不是帮派,不是征选的桥段,而是在征选这件事背后,你本来是要把个人观点、个人本色拿出来。

可是,戏里面每个人都是刻板的。这些来应征的人,不管是他们本人还是来应征的角色,因为有了“预设”,就是“我要服务导演和剧情的需要”,以至于这些演员所呈现出来的“表演”就是没有个人观点的。

 

 

 
砚美
 

可是,就我对华文古典小说的理解,很多人还是会说,《水浒传》的人物很立体,尤其人物的赞诗,都是用几句话就能刻画一个鲜明的形象出来。有这么多的角色,你又怎么会觉得他们是“刻板”的?

 

 

奕华

大家可能没有想过,大众全部都认可的“鲜明”,另外一面,就是非常刻板。那些赞诗常常就是要表现一个男性的“强弱”“刚柔”……让你从“形象”就判断了他的人。所以,我就决定要在舞台上面呈现各种刻板,而这部戏的命题又叫作“What is Man ?”我就是透过它抛出这个问题来问一个现象,就是男性自己从社会对男性的刻板印象,塑造自我形象,再从刻板的自我眼中塑造出刻板的女性。这不就是我们受到的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的影响吗?但是,我们并不知道,或者,是抗拒知道。   

所以,我们就重复着根本不知道祖先经过的一些事情,可是就认了,觉得自己跟现况的关系就是这个样子。改变,好像都是“明天”的事,那“昨天”呢?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我们能够不去抗拒回顾、审视吗?《水浒传》整个作品背后其实还是在谈思想,是什么可以让人独特,能为自己负责?我认为是“自信”。

就是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同时就能够解释自己,以至于可以活得很透明。但是,放在我们这个时代,或者这个民族,我觉得这很难。因为我们都要别人来告诉我们自己是谁,而不是我们告诉自己我们是谁。

 

现代人都欠缺一个让自己舒服的自我

 

 
砚美
 

要知道自己祖先“失败”的过往,其实也是因为那其中蕴含着许多“个性”的形塑,而这样的形塑,一路会承袭、变异,一直到我们自己身上。可是,我们恰好是受到了刻板印象的局限,以至于对这些事情的反思是抗拒的。

 

 

奕华

而对于“个性”与“刻板”的反思,就延伸到《西游记》。因为这些妖精从一开始就“被告知”他们是妖精。他们有欠缺,但是不自觉,是因为他们只能意识到自己有欲求。所以要追着唐三藏跑。   

在小说中,孙悟空、猪八戒、沙僧都是妖精,一个圣人带着三个妖精去打妖精,这本身就很讽刺。因为一个道德情操很高的人,他带领的那些人都是充满怨念跟欠缺的,而这些欠缺就让他们各有各的欲求,同时也反映出他们在个性上的问题。

孙悟空要的是认同,猪八戒要的是舒服,沙僧要的就是可以容身的存在。这些欠缺在不同程度上面其实在讲现代人要不就自大,要不就自卑。但是,他们都欠缺一个让自己舒服的自我。   

从《水浒传》的独角戏,跳到《西游记》的群戏,我在辩证的是,不管我们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在一起,或者在一个团队中,很多矛盾都来自你要证明自己,可是你又不知道自己是谁。

 

 
砚美
 

从《西游记》到《三国》之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回看当时再次接触“四大名著”的改编,你有什么样的改变?

 

 

奕华

中间累积了“城市三部曲”的创作经验,还有《贾宝玉》,再到《三国》的时候,我就开始想,华人是从什么年龄开始自觉到有自我这回事?通常,就是有竞争的心理的时候,这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往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看,就是从开始接受教育时,环境与制度产生的,因为有“名次”。

 

 

 
砚美
 

我记得那时候有一句对我来说很经典的宣传标语:“他们都骄傲,但都输给了时间。”而且你说《三国》是一本关于“青春之痛”的书,为什么?

 

 

奕华

改编《三国》时,我就觉得好像用这出戏来讲不同人物的寂寞或者孤独,透过他们的寂寞与孤独延伸出来的种种问题与行为,反过来谈他们为什么没有办法与自我产生一种连接作用。

但很有趣的是,《三国演义》这本书又常常被认为是关于权谋的书。可我反而在当中看到书中的这些人,有自己与生俱来的先天的身份以及角色,而他们却是想超越这些身份的。   

只是,不管他是想更强大,还是能够看到跟他对立的人,其实都是他会羡慕或者他想成为的人。所以,这里就牵涉所谓的“情感投射”。在《三国》里面,这些投射都是失败的,以至于我在做《三国》时就想到,现代人是不是一直都在“单恋”的状态,但又不能跟别人说。这个就跟欠缺非常有关系。

 

 

 
砚美
 

到了《红楼梦》,我们就一起合作了。如果用四大名著这个系列的脉络来回顾,你觉得《红楼梦》在这个脉络中除了“最终作”之外,还有什么?

 

 

奕华

其实《水浒传》《西游记》和《三国》,对我来讲,是从起步就一直往前,往前,并没有走到别的路上去。等到《红楼梦》,一个最大的转移就是把一直谈的男性的焦点转到女性。因为今天的女人,对我来讲,就是过去的男人。

但这件事情是我发明的吗?也不是。因为其实曹雪芹就是用王熙凤、贾探春来讲现今所谓的“女性先驱”。她们在那个时代,已经在做别人不敢做或者不会做的事——管理、统治,把权力放在家庭。

我看《红楼梦》,会觉得那是一整本父亲缺席的书,或者更尖锐一点,是一本男人缺席的书。贾家这么多的爸爸没有一个像样的,这么多的老公没有一个像样的,长期的父亲跟老公缺席,严格来讲就是男人缺席。

 

 

 

唯有在意识里越潜越深,
才会活化人生中超越时间的
不熄的火苗

 

 

 
砚美
 

走过改编“四大名著”的路之后,回看这么多其他电视剧、舞台剧、电影的改编,他们切入的角度,大多是在“示现”书中的故事,就是怎么把纸上的变成立体的,可是你好像不只如此?

 

 

奕华

那要看对于“立体”的定义。比如说《红楼梦》,我就提出了一个女人回去忏悔自己的强悍,重新去接受自己的恐惧的框架。如果你去看《红楼梦》,会思考为什么“妇科病”最多的是两个“CEO”,就是秦可卿跟王熙凤。因为它写了很多人的病,都是针对他们的性格的。我觉得我们的历史跟文化是压抑人的“个性”的,以至于后来的读者,所谓的现代人,比较难去用个人的观点来得到这些书带给他们或者我们的启发作用。

 

 

 
砚美
 

意思是你看重“个性”的立体,多过于看“形象”的立体?

 

 

奕华

这两百年、三百年,许许多多的文学创作,一方面能够符合我们的刻板印象,但是另外一方面,恰恰也因为有这些刻板观念,所以里面也写了很多对刻板的反抗。   

我想再更大胆地提出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我们今天常常享受的只是那些反抗的部分,而并没有去把那些被刻板化的东西引导至更深入的思考?   

这就很有趣了,这些被创作出来的反抗,是在一个刻板的思维当中,反而更有可能被我们刻板化,以至于反抗只是一种压抑之后的反射动作,但是它们真正被刻板的原因,我们就很少再去解读,只用自己现在同样被压抑的个性跟它对话。

 

也许,现代人的一个最大的问题,之所以有这么多的只有防卫没有免疫,是因为都被现代生活教育了一件事情——用一个自我中心去培养出很多的自觉,但是没有办法放下身段去感受周围东西的那些本质,以至于没有办法进入到自己的意识层。

一个人倘若如此,其实就是有限的,就是机械的。因为你就只能听别人说,没有办法听自己说,更不可能去超越自己。

唯有在意识里面游泳,越潜越深,你才会活化从小到大有的人生经验里面的很多可能性。那就是我认为的超越时间的一种不熄的火苗,因为它可大可小。

 

 

 

(以上只是纪念对谈“走过25年,成为心之侦探”的冰上一角,欲了解全文,请关注《什么人需要什么人:林奕华的心之侦探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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