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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鹏山《寂寞圣哲》中关于庄子的两篇文章:《永恒的乡愁》、《人在江湖》
作者: 发表时间:16-07-09 点击率:3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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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圣哲》

鲍鹏山 东方出版中心

《风流去》

鲍鹏山 中国青年出版社

 

 

永恒的乡愁

人在江湖

 

永恒的乡愁

本文可以与课文《庄子:在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对比阅读。全文分五个部分。第一部分通过先秦士人中三种人的对比,写出了庄子两个独特之处;第二部分写庄子的寂寞,进一步突出庄子的特立独行的品格;第三部分写庄子在先秦诸子中最有魅力,即激情与超脱奇迹般地融合在一起;第四部分通过对比先秦诸子中五种人格理想,写出庄子的人格美;第五部分点题,指出庄子的哲学就是对失去的家园的怀念。

作者在赞美庄子的时候,处处以儒家与之对比,表现了作者明显的褒贬倾向,你同意作者这种感情态度吗?文章的标题“永恒的乡愁”与前一课中诺瓦利斯对哲学下的定义有联系,庄子的“乡愁”是什么?作者用了许多抒情性很强的语句来赞美庄子,试找出几例,作一点评价。

庄子……著书十余万言,大抵寓言,人物土地皆空无事实,而其文则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

──鲁迅《汉文学史纲要》

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吴文英《庄子独见·论略》

在先秦士人中,庄子是很独特的一位。我认为当时沸沸扬扬色彩斑斓的文士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像苏秦、张仪,唯利禄是求,无什么情操与价值标准,只要有官做,能富贵,既可悬头于梁刺股以锥,也可以朝秦暮楚,卖友求荣。而他们中的走运者最终也进入了实际的政治生活,成为统治者中的一员。合纵连横,权倾朝野,名满天下。《孟子》中载景春对孟子的话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确实是大丈夫吗?他们一怒诸侯便恐惧,他们安居不动,天下也就安定无事”,可见他们的显赫与威风。纵约长苏秦“位尊而多金”,风度翩翩地来往于六国之间,身兼六国相任,皮包中装着六国的相印,碰碰撞撞地作着舒心的响声,连他的父母都洒扫而郊迎三十里了。一部《战国策》说尽这些人杠杆天下之势。这颇使第二类人如孟子者满腹酸醋。孔墨孟荀等人,有自己的哲学,有自己的价值观,并坚持不放如同身家性命,且还负有一种“有道则出,无道则隐”的气节,故而也就只能常常不得志,常常对诸侯发牢骚,对第一类人吹冷风了。他们暗中羡慕第一类人,却又只能冷眼旁观,眼看着人家把天下闹得动荡不安、沸反盈天又一塌糊涂,而自己的呼声愈来愈被淹没了,愈来愈受诸侯的白眼了,便只好退回房里,把满腔不平和才气都写在竹简上,给后世留下一篇篇好文章。但以上两类人虽有大区别,亦有大相同,他们都热衷于都市生活,喜欢在人群中出风头、抢镜头。孔子在野外的时间不少,并且也颇受苦难磨练,但他那辆常由他自己执鞭驾驶的在阡陌间奔驰扬尘的车马,其辙印是直通城市,且直通诸侯的官邸的;孟子一生足迹不出齐稷下、魏大梁和滕文公的衙门;韩非出身韩国贵公子,更是自小在闹市中厮混;墨子呢?他出身“贱人”,但他也是城市中的手工业者,并且他的主要活动是以城市及诸侯这个背景展开的。另外,这些人还汲汲于从“治于人”变为“治人”,并津津于研究如何“治人”。由此,以上两类人都是“城市文化”的代表,是热闹场中的人物

而第三类,除了一些在历史典籍中忽隐忽现扑朔迷离的隐者外,有大著作大人格且以大背影遮挡后世的,就只有我现在要写的这位表情古怪的冷嘲大家庄周先生了。当别人在都市中热闹得沸反盈天争执得不可开交时,他独自远远地站在野外冷笑,而当有人注意他时,他又背过身去,直走到江湖的迷蒙中去了,让我们只有对着他消逝的方向发呆。他是乡野文化的代表,他的作品充满野味,且有一种湿漉漉的水的韵味,如遍地野花,在晨风中摇曳多姿,仪态万方,神韵天成。如果说孔孟荀韩的著作中多的是社会意象或概念,充斥着令人生厌的礼呀、仁呀、忠恕呀、战争呀、君臣呀的话,那么他的著作中却是令人心脾开张的新世界,一派自然的天籁。这里生活着的是令人无限景仰的大鹏,怒气冲冲的挡车的螳螂,自得其乐的斥,以及在河中喝得肚皮溜圆的鼹鼠这些自然意象构成了他著作中独特的魅力。他一生没有在大都市里混迹过,官也只做到漆园小吏,大概比现在的乡长还小──并且决没有贪污索贿。所以他不但没有大宗遗产留给儿孙,便是他自己,也穷得向监河侯借粮。监河侯知道这位先生借得起还不起,就巧妙地拒绝了。后来他便只好以打草鞋为生。据他的一位穷同乡──不过后来发了迹──“一晤万乘之主而益车百乘”的曹商的话,当曹商从秦王那里得到一百辆车的赏赐,高尘飞扬地回乡炫耀于庄子时,他见到的庄子已穷得“槁项黄馘”──脖子干枯而皴,面皮削瘦而黄了。不过此时庄子的智慧与幽默还依旧焕发且锐利无比,使得这位曹商先生反显龌龊了。他含蓄而尖刻地讥刺曹商舔了秦王股沟中长脓的痔疮,这种讥刺后来成了中国民间讥嘲拍马者的成语。

庄子的乡野文化特征及其挨饿本色,都是先秦其他学子所没有的。比如孔子,假如他真的“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也”,他也有三千块腊肉了。所以他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肉要切大小相同的正方形,再加上生姜细细炖烂,这才下箸。而且酒量特大,一般是喝不到失态的地步的。孟子呢?带着他的众多门徒在齐宣王那里一面大吃大喝,一面又发“君子远庖厨”以及“万物皆备于我”的既清高又潇洒的言论,齐宣王甚至要给他在国都正中盖别墅,再用万钟谷禄来养他的弟子哩。由此可见,庄子的独特,挨饿本色村夫家相是其一。

不过这里得交代一句,庄子并不是没有城市户口,不愿在城市里做盲流才住乡下的──他本来至少可以到城市开一个鞋店,干干个体经济,说不定还能暴发──庄子之住乡下,乃是他死心塌地的选择。楚王曾派人去请他,说愿意以天下相烦,客气得很,但此时庄子正专心致志地在濮水上钓鱼,眼神直盯着水面上的闲逸的浮子,没有理会这飞黄腾达的机遇,冷冷地把使者打发走了。而他自己像个真正自由的野田之龟,弋尾于涂,虽则不如孔孟炫赫与实惠,却其乐无穷。他的这种心境实在是人类心灵的花朵,永远在乡村野外幽芳独放,一尘不染,诱引着厌倦城市生活的人们。

庄子的第二个独特之处在于,他是先秦诸子中惟一不对帝王说话而对我们这些平常人说话的人。当别人都在对着诸侯不甚耐烦的耳朵喋喋不休地说着如何如何“治人”的时候,庄子转过身来,恳切而激动地告诉我们如何自救与解脱,如何在一片混乱中保持心灵的安宁与清净,如何在丑恶世界中保持住内心的自尊自爱,不为时势左右而无所适从,丧失本性,以及如何在“无逃乎天地之间”的险恶中“游刃有余”地养生,以尽天年。无疑,他是较为亲切的。吕思勉(吕思勉(18841957〕江苏常州人,史学家)《先秦学术概论》说庄子哲学“专在破执”,可谓一语道破,很多我们执著不放孜孜以求的所谓价值,到底对我们心灵有什么好处呢?“破执”后来是佛教的特色,难怪《庄子》一书被后世的道教徒称为《南华真经》而与佛教抗衡呢。

庄子也寂寞。他和名声赫赫的孟轲是同时代人,并且两人还有共同的朋友(比如梁惠王),但孟子的著作中没有提到庄子,庄子也没有提到孟子,可见他与世隔绝得多么严重。我是常常为此感到遗憾的,老子与孔子据说是相见过的,并且有些抵牾,但这两人都不善辩论,没有留下太精彩的对话,一个朴拙深厚,长者风度,言简意赅;一个彬彬有礼,温良谦让,立论中庸。两个平和的人在一起,是不大能有趣味的。但庄子和孟子就不一样了,若他俩能相见,一样的傲慢与偏见,一样的激情浩荡,那该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孟子是当时的辩论高手,这方面名满天下,以“好辩”著称;庄子呢?言语文章汪洋恣肆,一泻千里。况且这两人,一个执逻辑利器,无敌不摧,无坚不克;一个肆诗性智慧,浩浩荡荡,大气包容;一人力拒杨墨,一人终身剽剥〔剽剥〕攻击。孔子之道。这两人若能相见,会在历史的原野上战成甚番气候!会有多少好看的文章传世!

哲学乃是智慧的对话或碰撞。当时两位最了不起的哲学家却如此隔膜,实在叫人费解。梁惠王被李贽〔李贽(15271602)〕泉州晋江(现在福建泉州)人,原名载贽,号卓吾、宏甫、笃吾,温凌居士、百泉居士。明代思想家、戏曲理论家。贬讽,说其资质太差,我看真有这么回事,不然,他怎么不知道引见孟庄两位呢?

庄子一生中,惟一的朋友是惠施,这两人中间有不少争论。总的来说,惠施现实,讲实证,恪守物我界限;庄子玄想,讲悟性,力主物我贯通。因此,惠施讽刺说庄子的言论大而无当,所以为人所弃;庄子反唇相讥,说惠子被茅塞堵心,不知天外有天,固执无知。这两人生前有猜疑,并不十分友好,惠子疑心庄子要抢他相位,庄子则刻薄地说惠子是视腐鼠为美餐的鹞鹰。但惠子死后,庄子却十分悲伤,在惠子墓前唏嘘难禁,以“郢人失质”为喻,痛吊这位老对手。因为除惠子外,再无人与他辩论阐发了。这也可见他当时的寂寞心境。

另外,如果不怕别人指我为偏激的话,我还认为,在先秦诸子中,就其著作所讨论的范围和深度而言,真能称得上为哲学著作的,除了《老子》,也只有《庄子》了。试平心想一想,《孟子》中除了论“人性”的几节有哲学意味外,其他的不都是在谈政治甚至政策吗?

毫无疑问的,先秦诸子中,庄子最有魅力。庄周先生对炙手可热的暴发户们──他当着梁惠王的面直指为“昏君乱相”──投以轻蔑的一哂,并把他的超人的智慧转向对人的生存状态的研究时,他就魅力无穷了。他给我们指出了人生中的无数尴尬,“无逃乎天地之间”的窘迫以及我们心智上的种种迷障,我们在他的嘲弄面前面红耳赤却又处处豁然。当他唱着:“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郗曲,无伤吾足〔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郗曲,无伤吾足〕出自《庄子·人间世》。(带刺的迷阳草啊迷阳草,不要挡住我的路,不要伤了我的脚,我已经在绕着弯儿走了!)时,我们会马上想到自身常有的人生触觉──而这时,他简直就是我们的知心了!他知道我们的怨怒以及求和而不能的委屈,他的魅力真正地动人肺腑。我总觉得,虽然《论语》中有孔子的形象,《孟子》中有孟轲的形象,但都不及《庄子》中庄子的形象来得有魅力──我坦率地承认,我最尊敬孔子,最同情韩非子,但我最热爱庄子。我曾说庄子是表情古怪的,这是因为我无法想像他的形象。孔子似乎是一贯严正而间或幽默的;孟子是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韩非子是怀才不遇冷峻孤单的;但庄子呢?他的表情太丰富了,一会儿是尖锐无比的人生解剖师;一会儿又是沉湎往事的诗人;一会儿是濮水上的泛舟者、闲钓者;一会儿又是土屋前闲坐无聊的穷汉;有时他去远游,有时他又安坐家中洋洋洒洒地记录着他的思想──我们确实无法界定他的形象,他太丰富,太浪漫,太抒情,太不拘一格,或者说,有时他太出格。同时他又行踪不定。我们可以对孔子的行踪了如指掌,孟子、韩非子也一样,我们知道他们在哪里求学,然后又在哪里求用,我们知道去什么地方找他们或等他们。但对庄子,我们只有张皇四顾,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从江湖上传来的他的消息总是云遮雾障,且他是一个充满去意的人,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像老子一样一去渺然呢……

我寻求庄子魅力的秘密已有多年,现在我愈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认为,庄子的魅力就在于他的激情与超脱,两者奇迹般地融合在一起,大凡一般人在激情与超脱之间只能取其一,并已显难得,而庄子却能熔铸而兼之──从超脱上讲,没有人能像庄子那样藐视一切,漠视一切,高高在上地俯视一切并嗤之以鼻,当这种时候,他站在世界的对面打量着,打量着这个庞大丰富的对手,但他最终发现这个世界微不足道如草芥,虚张声势如小丑,于是他背身就走了,深愧来到这里。这时,他的灵魂确实已飘然远去,去了那“无何有之乡”,只有他憔悴的身影仍在人间伶仃而孤傲,如夏天的最后一朵玫瑰。但是,他又能在如此超脱与轻蔑时,表现出充沛的激情而无一丝的尖酸(试问谁能做到这一点?)──因此,同样的,没有谁能像他那样热爱一切,充满激情地对我们谈论一切了!他使万物都具有了灵性,或者说具备了感动人心的诗性,他使鬼魂、神灵以及种种动物、植物甚至土偶桃梗都栩栩如生地对我们说话──他简直就是点化万物的巫卜!他在蔑视与摒弃这个世界时,又使这个世界如此的生机勃勃,意趣盎然,充满诗性光辉!于是我们感到,他与这个世界做了最长久的厮守,故而有了最绵缈的缠绵!这时,我们看到他对这个世界像对待一个久已失去昔日风采的旧恋人,那种既恼又怜且遮掩的丰富神情简直使我无所适从。在极端的蔑视里有极端细致的体察与回忆,在极端的怜惜里有极端的失望与无奈。这当然归源于庄子超人的理智与心灵:他的理智时刻像哲人那样的清醒,如蛇行草上,不粘不滞,寒气渗透又敏锐无比;他的心灵却无时不像诗人那样沉醉,如鸽立檐间,不怨不怒,怜悯四溢而柔情万种。他当众把一切都掷在脚下,作践给我们看,并遏止不住地冷笑;而当众人散去,他又收拾起这一切,把它们拥在胸前,独自失声痛哭。他不就是这样恣肆怪诞、汪洋浪漫吗?一路挥洒着他的天才、激情与痛苦,在那个受了伤的时代,还有谁比他抚摸伤口的姿势更令人难以忘怀呢?还有谁的著作像他那样,纯是一片弥漫开去的天才、激情、甚至热血呢?

所以,别人写文章是为了哲学,为了政治,为了争辩甚或为了富贵,庄子写文章似乎只为了打发他的天才,打发一个天才谪居混乱流血的人间时的那种无聊漫长的时光。对人间苦难的深重怜悯压迫着他,使他不得不对人间有所作为、有所供奉。虽然他充满去意并且认定人间只是短暂的逆旅。才华是人生之累,它往往带给人双重压迫。首先,越趋近天才,便愈能感觉到天人之际的悲哀,这种形而上的悲哀是致命的毒液,并无人间的良药可解,“天乎!人乎!”“人不胜天久矣!”庄子曾这样感喟,可见他曾如何地挣扎解脱而又终于认命。同时,在险恶的人生中,才华还会引起像妒嫉、排挤等等的无聊至极的陷害。只要这个社会以平庸为平衡,那么这种厄运便永不可免。庄子是个体经营,又独居乡野,不与人争权夺利,用韩愈的话说,是属于“疏远又不与同其利者”,所以他倒不怕这些。但他身处乱世,深知“膏火自煎,山木自寇”的道理,况他木秀于林,总能预先感受到一些不祥的风声,所以他说他要处于“才与不才之间”,这是在险恶中生出的智慧。但也更需要能在刀丛中赤足跳舞的技巧。他于学无所不窥,但真正令人无法望其项背的是他的汪洋天才。我有时在陇海线上驰过河南商丘地段时,在车窗中望着这一片近乎贫瘠的土地,是常常讶然这片土地的内在生育力的。或许她贡献出一个庄周时已倾尽地力了,才显得如此的寒伧?但我相信,庄子已使这片土地神秘而神圣,无尚光荣。

商丘的庄周把他得之于造化的天才及痛苦转化为汹涌而出的智慧,庄子的见解与其说是知识、哲理或逻辑,毋宁说是智慧,是层出不穷的智慧。这种真哲人的气质令我心仪不已。真的哲人,大智慧的人,在面对世界时是并不吃力的,相反地,倒是轻松自如得心应手。谁能像他那样用微笑来面对丑恶?而这微笑,只是轻微的一丝,不易察觉地掠过他的脸,便如炎阳照雪,那些丑陋便悄然融化,而那些涂抹得完美厚实的凶恶,也就狼狈地原形毕露了。我仅举一例。我们知道他是反对战争的,这种兼并而致的统一往往不过是统治者的权欲而已,人民并不认为只要统一,宁愿生活在像嬴政那样的暴政之下。但庄子对此并不像墨子那样辛苦而急切,也不像孟子那样愤怒而失态,他只微微一笑,给人们说了一个故事,显出大智慧在面对丑恶世界时所能有的从容与最使人忍俊不禁的平淡。他说:“你们知道那寸许长短的迟缓、丑陋、肮脏的蜗牛吗?别看它微不足道,它身上寄生着很认真的寸土不让的生灵呢,有一个在蜗牛左角立国的国家,叫触氏;一个在蜗牛右角立国的国家,叫蛮氏,这两国有一天为了争夺土地而发生了大规模的战争了,战争的结果是伏尸百万,战胜的一方追逐失败的一方,竟旬又五日而后返,整整十五天才回来!”──还有比这更让人辛辣难忍的幽默吗?还有比这更高明的寸金杀人的技巧吗?他经常踟躇乡野,在田坎、水堤以及湿漉漉的树林里颇有兴趣地研究各种小东西,跳的,蹦的,爬的,蠕动的,有足的,无足的,观察仔细,极度耐心,孜孜不倦。欢欢喜喜如一个老顽童,而他研究这类小东西的执著认真煞有介事却不亚于孔孟之研究君王大臣。他当然知道什么是蜗牛,他更知道微观世界与宏观世界的辩证关系,他实际上是充满恶意地把人间的价值、利益等等掷到那黏乎乎的蜗牛角上了!然后,像所有导演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得意洋洋地看着别人出丑卖乖,他不动声色地袖手旁观,有时又掩口而笑。──我由此领悟,真的高手击败对手不过是微微一笑!但这种挟泰山以超北海的雍容气度又岂是常人所能具有的呢?

织草鞋的庄周神情枯淡,不疾不徐。但我相信他此时的精神正在那九万里的高空,青天在背,人世在俯。他是江湖上人,他就从水中孕育出那超越尘埃的大鸟,横空绝世,惊世骇俗。逍遥而游的大鹏在九万里高空独来独往,那种俯视人生之态势,莫之夭阏之洒脱,那份孤独与骄傲,确实让儒家所蝇营狗苟的功名利禄黯然失色。我是常常能感受到儒家强作的严正在庄子的略带滑稽的微笑面前的尴尬与不安的。儒家坐稳了国教的高椅,用铁的原则规范所有的行为甚至思想,煊赫威严,神圣难犯。但它难免芒刺在背:一个杀手在野外游荡着,并且以超出的智慧,使它束手无策。

我不能避开庄子的人格不谈。在先秦,我认为主要有五种人格理想:墨子的苦行侠人格,赴汤蹈火,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杨朱的贵我人格,绝对自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孟子的大丈夫人格,锋芒毕露,正义在胸;荀子的君子式人格,平和公正,循规蹈矩;再一种便是庄子式的人格了:独来独往,不吝去留,若垂天之云,悠悠往来聚散,在一种远离的姿态中显出格外的美丽与洒脱。虽然后来荀子式的人格遍布天下,那种带有老人和妇人特征的思维方式及性格几成民族性格,我依然敬仰墨子尊重杨朱,佩服孟轲而心仪庄周。没有人愿意为天下自苦如墨子,也没有人敢于为个人自私如杨朱,更没有人敢在专制的社会里学孟夫子,学庄子的遁世无闻也极难。正因为这样,才显得凤毛鳞角,才显出大勇气,大人格,大精神。这里不谈别人,只谈庄周,当庄子唱着“一而不党”的调子从我们身边掉臂而过时,我们不能不感到“于我心有戚戚焉”。他是在瓦解铁板一块举手措足都强求一律的政治。况且我们在人群之中感到多少孔子所津津乐道的“恕”了呢?孔孟都讲德、行,但这种建立在人群中的德行,不是往往“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吗?不是有很多人为他的高尚的道德而付出代价,更有一些人又大获其卑鄙的好处吗?我倒并不是反对人群,但人群中如不给个人以选择自己行为与思想的自由,这人群就不值得留恋,还不如“一而不党”,没麻烦。孔子讲“己欲达而达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里面包含着一个很重要的潜台词,那就是他认为人性是一致的,有共同的趋鹜与规避,因而也就可能有一种大家共同接受的标准原则来统一人们的追求和幸福感。于是“礼”就出现了,它既像它所许诺的那样,是对人群幸福的保障,也是对异端进行起诉和惩罚的根据。这便使得儒家文化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专制意味。庄子呢?他对此冷笑:怎么能断定你厌恶的不正好是我希求的呢?怎么能断定你希求的不正好是我厌恶的呢?我与你既然是不同的个体,为什么不能有不同的个性与趣味呢?为什么不能有不同的思想与志向呢?凭什么一定要统一它们呢?统一它们到底是为了谁的利益呢?有足够的道德依据吗?天下有不易的人人喜爱的“正味”“正色”“正处”吗?在《齐物论》中,他证明的就是万物的差异性与不完美性,从而论证世间万物的平等并存关系,否定了儒家的“礼”。他真个是专制政治与专制思想的死对头,又是难以制服的对手,他游荡江湖,我行我素,独持偏见,一意孤行,在历史的擂台上飘然落定,使腐儒不寒而栗。

如果儒家坚持要求个人削平个性,适应社会,认为完美的个性就是无我地奉献给社会;那么庄子则要求社会适应个人,他坚定不移地认为,假如一个社会是道德的、合理的、正义的,是生机勃勃的而不是僵死的,那么这个社会就必须尽可能地为个体提供自由与发展的条件。同样,个体能否感到自由与幸福,能否有充分的权力表明自己的思想与意愿而不受到暴虐,是这个社会存在的最终道德历史依据。庄子就在他乡下的土屋中一厢情愿地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地炮制出这一套反对“城市规则”的纲领,他是自由个体经营者,当然反对井田制,未开阡陌之前的随意种植与收获很合他的心意。但他的这些天才的漫无王法的纲领,使得宣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专制君王大为气馁与不安,也使得儒家的卫道者们在历史的每一时期都对此劳神竭虑又无可奈何,甚至在开明的唐朝,不也有韩愈反对他吗?要求“文以载道”并且不惮为师以便“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在排斥佛老时的专制面孔以及那种真理在握的自我感觉就很让人反感。

但是,庄子留恋的已经失去,他所向往的又迟迟不能到来。诺瓦利斯说,哲学就是怀着永恒的乡愁寻找家园。从庄子那里,我们知道了这种致命的乡愁与致命的寻找,他的哲学就是对失去的家园的怀念。而他自己,也在时时眺望着故乡,计算着回归的日子。人间的世界不过是逆旅,而这世界又是多么的贫乏、混乱,无诗意无色彩啊!所以,当他的老妻死了时,他击缶而歌,送她回到“故乡”。现在,寄寓土屋的旅人只他一个了,他可能更加自由,但也更加无聊与落拓了。“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出自《庄子·大宗师》。(你已返回故乡了,而我还要寄寓人形之内,在这人间羁旅啊)──这孟子反、子琴张二人在朋友子桑户灵前的悲歌,就是庄子对人间满怀倦意的流露。“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而不知归者邪〕出自《庄子·齐物论》。!(我怎么能知道悦生不是一种迷惑呢?我怎么能知道恶死不是就像顽童离家不知归去一样呢!)

庄子疲倦了,他已经不胜乡愁了。对着永恒消失的故乡,他只能对着落日唱着永恒的恋歌,不再希冀安居;对着被眼泪和血充满的历史之河,他长歌当哭,这是怎样的忧伤绝伦的调子啊。他唱着,掉头不顾了。他一生都浪迹在帝王们找不到他的江湖上,在流浪结束的时候,他走向了永恒,走进了我们代代血脉相传的记忆。是的,他大树长青,永垂不朽,而他的思想则正如他自己的话所说:“薪尽火传,不知其尽”〔薪尽火传,不知其尽〕语本《庄子·养生主》:“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鲍鹏山)

 

人在江湖

中国出世之说,至此乃始圆备。——鲁迅《汉文学史纲要》

庄周……以廖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纵恣而不傥,不以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庄子《天下》

 

往昔有人,名曰庄周。周之奇不知其所以然也。化而为书,名曰《庄子》,书之妙不知其所以然也。是书也出于意想之外,而游于溟悻之初。吾乌乎读之?句与为句乎?字与为字乎? 庸讵知吾之所谓句即《庄》之所谓句,吾之所谓字即《庄》之所谓字邪?文与为文乎?义与为义乎?庸讵知吾之所谓文即《庄》之所谓文,吾之所谓义即《庄》之所谓义耶?

以上这段仿庄子的文字,乃是清代学者张潮读庄周时读出的感受。(《读庄子法小引》)我看得出来,张潮先生读庄子是到了这样的境地了:爱不释手却又终难释义,不能释义却又终于不能释怀。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像涨潮一样,被庄子弄得进退两难,无所适从。读庄子的人,定知道那是多层的愉快。你正在惊异那思想的奇警,在那踌躇的当儿,忽然又发觉一件事,你问那精微奥妙的思想何以竟有那样凑巧的、曲达圆妙的辞句来表现它,你更惊异,再定神一看,又不知道那()是思想那()是文字了,也许什么也不是,而是经过化合作用的第三种东西。(闻一多《古典新义庄子》)当一种美美得让我们无所适从时,我们就会意识到自身的局限。“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之时,我们不就能体验到我们渺小的心智与有限的感官无福消受这天赐的过多福祉么?读庄子,我们也往往被庄子播弄得手足无措,有时只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除此,我们还有什么方式来表达我们内心的感动?这位“天仙才子”(李鼎语),他幻化无方,意在尘外,鬼话连篇,奇怪迭出。他总在一些地方吓着我们,让我们充斥经验、知识以及无数俗念的心灵惴惴不安,惊诧莫名。而等我们惊魂甫定,便会发现,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朝暾夕月,落崖惊风。我们的视界为之一开,我们的俗情为之一扫。同时,他永远有着我们不懂的地方,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永远有着我们不曾涉及的境界,仰之弥高,钻之弥坚。造化钟神秀,造化把何等样的神秀聚集在这个“槁项黄馘”的哲人身上啊?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先秦诸子,谁不想做官?“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在其位,谋其政。”“君子之仕,行其义也。”谁不想通过世俗的权力,来杠杆天下,实现自己的乌托邦之梦?庄子的机会来了,但庄子的心已冷了。这是一场有趣的情景:一边是濮水边心如澄澈秋水身如不系之舟的庄周先生,一边是身负楚王使命恭敬不怠颠沛以之的二大夫。两边谁更能享受生命的真乐趣?这可能是一个永远聚讼不已不能有统一志趣的话题。对幸福的理解太多样了。我的看法是,庄周们一定能掂出各级官僚们“威福”的分量,而大小官僚们永远不可能理解庄周们“闲福”对真正人生的意义。这有关对“自由”的价值评价。这也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情景——它使我们一下子就想到了距庄子约七百多年前渭水边上发生的一幕:八十多岁的姜太公用直钩钓鱼,用意却在钓文王。他成功了。而比姜太公年轻得多的庄子(他死时也大约只有六十来岁),此时是真心真意地在钓鱼。且可能毫无诗意——他可能真的需要一条鱼来充实他的辘辘饥肠。庄子此时面临着双重诱惑:他的前面是清波粼粼的濮水以及水中从容不迫的游鱼,他的背后则是楚国的相位——楚威王要把境内的国事交给他了。大概楚威王也知道庄子的脾气,所以用了一个“累”字,只是庄子要不要这种“累”?多少人在这种累赘中体味到权力给人的充实感成就感?这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庄子持竿不顾。好一个“不顾”!濮水的清波吸引了他,他无暇回头看身后的权势。他那么不经意地推掉了在俗人看来千载难逢的发达机遇。他把这看成了无聊的打扰。如果他学许由,他该跳进濮水洗洗他干皱的耳朵了。大约怕惊走了在鱼钧边游荡试探的鱼,他没有这么做。从而也没有让这二位风尘仆仆的大夫太难堪。他只问了两位衣着锦绣的大夫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楚国水田里的乌龟,它们是愿意到楚王那里,让楚王用精致的竹箱装着它,用丝绸的巾饰覆盖它,珍藏在宗庙里,用死来换取“留骨而贵”呢,还是愿意拖着尾巴在泥水里自由自在地活着呢?二位大夫此时倒很有一点正常人的心智,回答说:“宁愿拖着尾巴在泥水中活着。”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你们走吧!我也是这样选择的。这则记载在《秋水》篇中的故事(司马迁在《史记》中复述了这个故事,文字略有出入),不知会让多少人暗自惭愧汗颜。这是由超凡绝俗的大智慧中生长出来的清洁的精神,又由这种清洁的精神滋养出拒绝诱惑的惊人内力。当然,我们不能以此悬的,来要求心智不高内力不坚的芸芸众生,但我仍很高兴能看到在中国古代文人中有这样一个拒绝权势媒聘,坚决不合作的例子。是的,在一个文化屈从权势的文化传统中,庄子是一棵孤独的树,是一棵孤独地在深夜看守心灵月亮的树。当我们都在大黑夜里昧昧昏睡时,月亮为什么没有丢失?就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两棵在清风夜唳的夜中独自看守月亮的树。一轮孤月之下一株孤独的树,这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妩媚。

 

庄子就这样带着他特有的神秘莫测的微笑,从俗人的世界中掉转了头。有人说,庄子到自然中去了,到江湖中去了。但若我们再细心一点,我们会发现,庄子的自然是神性的自然,而不是后来山水田园诗人们的人性的自然。他的自然,充满灵性,充满神性,充满诗性,超绝而神秘,清凉而温柔,它离俗人世界那么远,而离世界的核心那么近。用现代哲学的话说,他走进“存在”了。语言是存在的家。这话说得真是太好了。在庄子的语辞密林里,“存在”如同一只小鸟,在里面做巢。在上一篇里,我说庄子是在永恒的乡愁中追寻着“家园”。追寻就是构筑。庄子用他的“无端崖之辞”“荒唐之言”“谬悠之说”构筑着家园。这是一个天仙被贬谪到无聊混乱人间后对理念世界模糊记忆的追踪。虽然无奈,但仍执著,在固执的回忆中,他把头脑中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理念世界幻象捕捉到文字中。这是在我们意料之外的另一个世界,这里云山苍苍,天风荡荡,处子绰约,婴儿无邪。在这里活动的都是一些“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的高人,这是一些身上的尘垢糠秕都能陶铸出尧舜的高人: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之人也,将磅礴万物以为一。……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逍遥游》)

——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刻意》)

“礼乐囚姬旦,诗书缚孔丘”,可能囚缚得住这些人?儒家的“圣人”是人伦之圣。庄子的“圣人”则是人格之圣。这是冲决一切束缚的人生,这是莫之夭阏的人格。这是一个无情的世界,又是一个大情大义的世界。这些人超凡脱俗,这些人又激情满怀。他们或击缶而歌,或凭几而嘘,或形为槁木,或心如死灰,有时踌躇满志洋洋四顾,有时或歌或哭不任其声,有时南首而卧为高士,有时却又拊脾雀跃做顽童。“不失其性命之情”(骈拇),“恢恢乎游刃有余”(养生主)。他们“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刻意),“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齐物论),他们“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逍遥游》)他们如此远离我们,却又如此吸引我们!他们那么无情,却又那么富于激情;他们那么丑陋其形,却又那么美妙其神。他们对人间那么不屑,却又那么富于同情心,对人世间存有那么多的怜悯——一部《庄子》,一言以蔽之,就是对人类的怜悯!庄子似因无情而坚强,实则因最多情而最虚弱!庄子是人类最脆弱的心灵,最温柔的心灵,最敏感因而也最易受到伤害的心灵……

 

胡文英这样说庄子: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这是庄子自己的“哲学困境”。此时的庄子,徘徊两间,在内心的矛盾中作困兽之斗。他自己管不住自己,自己被自己纠缠而无计脱身,自己对自己无所适从无可奈何。他有蛇的冷酷犀利,更有鸽子的温柔宽仁。对人世间的种种荒唐与罪恶,他自知不能用书生的秃笔来与之叫阵,只好冷眼相看,但终于耿耿而不能释怀,于是,随着诸候们剑锋的残忍到极致,他的笔锋也就荒唐到极致;因着世界黑暗到了极致,他的态度也就偏激到极致。天下污浊,不能用庄重正派的语言与之对话,只好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来与之周旋。他好像在和这个世界比比谁更无赖,谁更无理,谁更无情,谁更无聊,谁更无所顾忌,谁更无所关爱,谁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从而谁更能破罐子破摔。——只是,我们谁看不出他满纸荒唐言中的一把辛酸泪?对这种充满血泪的怪诞与孤傲,我们又怎能不悚然面对、肃然起敬、油然生爱?鲁迅先生曾说,孔夫子是中国的权势者们捧起来的。科举制度后,孔孟之道是应付考试的必读书,是敲开富贵之门的敲门砖。而老庄哲学则全凭庄子的个性魅力(如前文所说,此魅力包括庄子的魅力与《庄子》的魅力)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士子们,并经过他们,进入我们民族记忆的核心。可以说,孔孟之道是朝廷的,老庄哲学是民间的。民间的庄子构成了我们民族心理中最底层的基石。所以鲁迅先生又说,研究中国人,从道家这一角度去考察,就较为了然。林语堂先生也说,街头两个孩子打架,拳头硬的是儒家,拳头软的是道家。我们说若朝廷是拳头硬的,民间不就是拳头软的么?古代那些温习功课准备科考的士子们,他们桌子上摆着“四书五经”之类的高头讲章,但若我们去翻翻他们枕头底下,一定是放着一本《庄子》。有庄子垫底,他们的心里踏实多了。考中的,便高谈阔论高视阔步地去治国平天下,做儒家;考不中的,回到陋室,凄凄凉凉,头枕庄子,做一回化蝶之梦,或南柯之梦,也是一剂镇痛良方。而梦醒之后,悟出“世事庄周蝴蝶梦”,齐贵贱,等生死,则眼前无处不是四通八达的康庄大道,身旁无处不是周行不殆的造化之机——庄周庄周,本即是康庄大道周行不殆之意也!

  

——摘自《寂寞圣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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