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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书院 《从内圣到外王》 第三讲(3) 我理解的王阳明
作者:摘自杨海锋人人网日志2010-07-12 发表时间:16-07-12 点击率:7855

 

王阳明对我的影响很大,读他的书,真有豁然贯通之感,在他那里,似乎一切都被打通了。

 

令人生气的是,当时大陆几乎所有的书籍文章只要一谈及王阳明都采取否定的态度,理由是他在哲学上站在唯心主义的立场,在政治上站在农民起义的对立面,是双料的。……中国历史上能文能武的人很多,但在两方面都臻于极致的却廖若晨星。三国时代曹操、诸葛亮都能打仗,文才也好,但在文化的综合创建上毕竟未能俯视历史;身为文化大师而又善于领兵打仗的有谁呢?宋代的辛弃疾算得上一个,但总还不能说他是杰出的军事家。好像一切都要等到王阳明的出现,才能让奇迹真正产生。王阳明是无可置疑的军事天才,为了社会和朝廷的安定,他打过起义军,也打过叛军,打的都是大仗,从军事上说都是独具谋略、娴于兵法、干脆利落的漂亮动作,也是当时全国最重要的军事行为。明世宗封他为新建伯,就是表彰他的军事贡献。(余秋雨《乡关何处》

 

第三讲(3 我理解的王阳明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1.阳明其人

王阳明(14721529),名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因筑室读书于故乡阳明洞,世称“阳明先生”。

内圣:其“心学”为中国儒学发展史上一个重要里程碑。程朱(程颢程颐朱熹)理学和陆王(陆九渊王阳明)心学。

王阳明守仁先生承绝学於词章训诂之後,一反求诸心,而得其所性之觉曰良知,因示人以求端用力之要,曰致良知。良知为知,见知不囿於闻见;致良知为行,见行不滞於方隅。即知即行,即心即物,即动即静,即体即用,即工夫即本体,即下即上,无之不一,以救学者支离眩骛、务华而绝根之病,可谓震霆启寐,烈耀破迷,自孔孟以来,未有若此之深切著明者也。(黄宗羲《明儒学案》)

外王:集中体现在剿匪(镇压农民、少数民族起义)和平叛(平定宁王朱宸濠谋反)。

赞曰:王守仁始以直节著。比任疆事,提弱卒,从诸书生扫积年逋寇,平定孽藩。终明之世,文臣用兵制胜,未有如守仁者也(《明史·王守仁传》)

 

王守仁先生通常被后世人称为“四家”:伟大的哲学家、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这四个称谓他都当之无愧。《明朝那些事儿》 

 

王文成公为明第一流人物,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绝顶(清代学者王士祯

在日俄战争中击败俄国海军的日本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与陆军的乃木希典并称日本军国主义的军神在随身携带的一颗印章上刻着一生低首拜阳明

当我早年留学日本的时候,不论在火车上、电车上,或在轮渡上,凡是在旅行的时候,总看到许多日本人都在阅读王阳明《传习录》,且有很多人读了之后,就闭目静坐,似乎是在聚精会神,思索这个哲学的精义;特别是他的陆海军官,对于阳明哲学,更是手不释卷的在那里拳拳服膺。后来到书坊去买书,发现关于王阳明的哲学一类的书籍很多,有些还是我们国内所见不到的,我于是将阳明哲学有关的各种书籍,尽我所有的财力都买下来。《蒋总统言论选集 哲学与科学》

 

关于他外王一面的事迹,可参看《明朝那些事儿》3,我这里更关注内圣的一面。

王阳明早年几度出入儒家、道家、佛家、兵家、诗文……无所不学。而且对每一门学问都沉溺其中,身体力行(“五溺”、“三变”具体见附录[1])。

 

2.阳明格竹

第一等事:先生十一岁,尝问塾师曰:何为第一等事?塾师曰:惟读书登第耳。先生疑曰: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龙山公闻之笑曰:汝欲做圣贤耶?《年谱》

 

阳明21岁考中举人那年,约了一位同学(钱友同)一起到庭院里格竹子(对着竹子仔细研究),结果三天后,钱友同心力憔悴,竟然病倒了。王阳明觉得是他精力不足,接着格,坚持到第七天,也积劳成疾。二程说得很明白,“须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自有贯通处[2]”。阳明想,就这么根竹子,我格了七天七夜都没格出名堂来,看来圣人是跟我无缘的。

于是他转而去学辞章、兵法、仙术等等,直到37岁龙场悟道,重归儒家。

 

先生曰: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说去用?我着实曾用来。(在王的日常生活中,处处体现着他的基本精神)初年与钱友同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致劳神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颇见得此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这里意思,却要说与诸公知道。《传习录》黄以方录

 

3.龙场悟道

先生三十七岁,春,至龙场。先生始悟格物致知。龙场在贵州西北万山丛棘中,蛇虺huǐ古书上说的一种毒蛇魍魉wǎng liǎng古代传说中的山川精怪,蛊毒瘴疠,与居夷人鴃舌jué鴃舌比喻语言难懂)难语,可通语者,皆中土亡命。旧无居,始教之范土架木以居。时瑾憾未已,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乃为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而从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饲之;又恐其怀抑郁,则与歌诗;又不悦,复调越曲,杂以诙笑,始能忘其为疾病夷狄患难也。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乃以默记《五经》之言证之,莫不吻合,因著《五经臆说》(《年谱》)

 

这段文字中,最让我惊叹的是这句话:乃以默记《五经》之言证之,莫不吻合

莫不吻合!什么跟什么莫不吻合?!他发现,四书五经上说的,和他悟到的那个东西完全吻合!这正好印了心学先驱陆九渊所说的“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

 

那么,王阳明悟到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在课上打过一个比喻——

两千五百年前,孔子在荒郊野外见到了一只叫“道”的怪物(因为道也是很少有人见过的),回来告诉他的弟子,怪物长什么样子,为了能让大家更清楚地了解,他还编辑了大量古圣先贤描写这只怪物的资料,但无论他怎么苦口婆心地解说呕心沥血地编撰,都没办法让大家明白,这个叫“道”的怪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因为他们都没见过。

比如孔子说它有一只圆圆的眼睛,但你并不能想象是什么样子,于是后人的解释就五花八门,有人说它像猪眼睛,有人说他像猫眼睛等等,于是注、疏出来一大堆。当然,孔子没说到的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比如这个怪物的有没有尾巴,孔子没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时代的隔阂,语言的隔阂,后人越来越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两千年过去(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时间跨度)了,一个叫王阳明的人,读圣贤书不得其解弄不懂这个怪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进而读朱熹注解,不知所云(因为朱熹道听途说,用文字解文字),但是在经历艰辛的人生体验后,有一天晚上终于见到了一只令他叹为观止的怪物,他回想自己从小背诵的四书五经,豁然开朗,原来四书五经说的就是这个怪物。

只要你亲眼见过这个怪物(而且是明觉精察),那么无论别人问他关于这个怪物的什么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比如有人问,它有几个脚趾,也许孔子没有说,但我阳明亲眼见着了,就能说上来。此即阳明所说“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于此处通,彼处不通(不能融会贯通,只是未见得”;“于一处融彻,终日言之不离不离什么,不离道。所以你去看,在《传习录》中,无论弟子问什么样奇怪的问题,阳明都能自圆其说、对答如流。

我还可以再打个比方,比如你从来没有到过故宫,别人告诉你故宫怎么怎么样,即使描绘得再绘声绘色你也很难有真切的感觉。这时候如果有人向你打听关于故宫的情况,你只能把听来的话再转述给这个人,稍微问得细点,便回答不上来(所以孔子说,道听途说,德之弃也)。而如果你到过故宫(且明觉精察,不是现代旅游的那种到此一游、走马观花),别人问你,你自然都能从容回答,因为你亲眼见过(我们常说,某某有所“见地”)。

从这个意义上,你就能理解,为什么佛家总是在说求得“真面目”、“本来面目”、“真如本相”、“究竟真实”,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毫无疑问,王阳明悟到的就是那个本源、本体、本质、本心,也就是道。不过王阳明对它有一个专门的称呼——良知。

吾“良知”二字,自龙场已后,便已不出此意,只是点此二字不出,于学者言,费却多少辞说。今幸见出此意,一语之下,洞见全体,真是痛快,不觉手舞足蹈。《王阳明全集》卷四十一

先生曰:“然譬之人有冒别姓坟墓为祖墓者,何以为辨?只得开圹将子孙滴血,真伪无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实千古圣圣相传一点滴骨血也。”又曰:“某于此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得来,不得已与人一口说尽。只恐学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种光景玩弄,不实落用功,负此知耳。”(《年谱》



 

4.知行合一

许多学生(即使在上过这节后依然)把“知行合一”理解为——学了理论后要去实践,实践中要能运用理论——这种话其实都是废话,真正的知行合一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在王阳明眼里,把知和行分作两个,是我们在玩概念游戏,其实知行本是一个东西(知行本体)

我们从阳明的悟道过程就可以理解这一点,为什么他一直不能真正理解格物致知的意思?——虽然表面上他也一直在“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法真正实践格物致知的功夫——虽然表面上他也一直在“行”。关键是他那时还没能体悟到那个本源、本体、本心(阳明所谓的“良知”)。 盖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发见处,只是一个真诚恻怛,便是他本体。(《传习录·答聂文蔚二》)

在没有悟到那个最根本的东西时,知不是真正的知,行也不是真正的行。一旦悟到,知便能真正地知,行也能真正地行。是不是在真正地知、在真正地行,全在于有没有接触到那个本体,有没有发明自己的本心,有没有一段真至精神。

王阳明说,若见得本体,说成两个也无所谓;若不见本体,就算你整天说知行合一,又有什么用。圣人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

无论是读万卷书,还是行万里路,如果你的精神是明亮的、你的内心是真切的(王阳明所说的“灵明”<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那么,读万卷书也是行(若着实做学问思辩的工夫,则学问思辩亦便是行矣),行万里路也是知。

有了那个灵明,知了自然会去行(或者毋宁说,知的同时已是行的开始)。有了那个灵明,行了自然会明白其中的真意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如果你获得的是真知的话,必然会转化为行动,没有转化为行动只能说明你没有获得真知。真正的实践,必然能够获得真知,没有获得真知,只能说明你没有在真正的实践。

所以别以为我们现在学校里读书是“知”,毕业了工作是“行”,如果不能心没有开窍没有觉悟,读书便不是知,工作也不是行。终日埋头苦读,到头来还是云里雾里,终日埋头苦干,到头来还是碌碌无为。

无论知还是行,都只是一个名称而已,关键还是它背后的那个“本心”、那个“灵明”,没有这个东西的照亮,知是空洞的,行是盲目的。没有悟到本源,没有真至精神,你的行只是在黑暗中盲打莽撞(不是“实”行),你的知只是在搭空中楼阁、凌空蹈虚(不是“真”知)。

 

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参阅附录中阳明关于论述知行的全文[3],读来醍醐灌顶!

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以谓之知

未有学而不行者也……不行之不可以为学。(《传习录中·答顾东桥书》)

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传习录上·徐爱录》)

 

只有真的见到了那个本体,才能学得真切笃实,才能行得明觉精察。

比如我们学雷锋,即使你能把雷锋语录倒背如流,如果没有真切笃实的感觉,你获得的东西就不是真正的知(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只是个揣摸影响凭空揣摩。再比如我们做好事,如果你做得一点也不明觉精察,不情不愿,只是觉得今天是3月5号。那么,这种行也不是真正的行(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省察——只是个冥行妄作)这既不是你理论学得不够多,也不是实践做得够多。根本在于你的本心没有发明。

但是如果读雷锋日记读得真切笃实(触动很大),或者做好事做得明觉精察(有自己的灵魂参与),那么就已经是知行合一了。   

  

理解了这层意思,或许会对下面经典中的话语有更深的认识——

《中庸》: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人莫不饮食,就是看上去大家都在饮食(也就是一种“行”),但只有很少人是真正的在饮食。味这个词,用得很好,是一种自身的体悟,难以完全表达,是一种本体。

《大学》: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为修身,在正其心。

《孟子·尽心上》: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那么,这个“知行本体”是什么?我的理解是,其实就是我们内在的体悟本身(本体)、或者干脆说生命本身(本心)是还处在未曾表达表现的浑然一体状态的体悟

你的所言所行所思所想,都是这个本心的显现。知是你内在生命体悟的表达(用语言文字),行是你内在生命体悟的表现(用行为举止)。

内在生命是本体;知是名相,行是发用知也好、行也好,都是把你的本体本心显影出来的过程。知行本是一体之两面,所谓知行合一,就是知行合于那个“一”(本体)。但我表达出来的知、表现出来的行都不是体悟本身生命体悟本身是无限的)。

无论是知,还是行,都是内在生命的展现(没有另外叫做知或行的东西),而不是要在生命活动本身之外在去弄一个知,弄一个行——而只是那个生命本身(这其实就是儒家的真精神,可参梁漱溟《孔家思想史》序[4])。

所以,不必刻意地去所谓知,也不必刻意地所谓行,你只是要真真切切、着着实实地去体验生命本身。




 


[1][五溺]: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五溺于佛氏之习。正德丙寅(元年)始归正于圣贤之学(《王阳明全集》卷三八《世德纪》,湛若水《阳明先生墓志铭》)

 [三变]:先生之学,始泛滥于辞章,继而遍读考亭之书,循序格物,顾物理吾心,终判为二,无所得入,于是出入于佛老久之及至居夷处困,动心忍性,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悟格物致知之旨,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其学凡三变而始得其门。(黄宗羲《明儒学案》卷十《姚江学案》)

 

《王阳明全集》卷二:《年谱》

先生十七岁,七月,亲迎夫人诸氏于洪都。合卺之日,偶闲行入铁柱宫,遇道士趺坐一榻,即而叩之,因闻养生之说,遂相与对坐忘归。诸公遣人追之,次早始还

  先生十八岁是年先生始慕圣学。先生以诸夫人归,舟至广信,娄一斋谅,语宋儒格物之学,谓圣人必可学而至,遂深契之。

   先生二十一岁是年为宋儒格物之学。先生始待龙山公于京师,遍求考亭遗书读之。一日思先儒谓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沉思其理不得,遂遇疾。先生自委圣贤有分,乃随世就辞章之学

  先生二十六岁是年先生学兵法留情武事,凡兵家秘书,莫不精究。每遇宾宴,尝聚果核列阵势为戏。

  先生二十七岁,是年先生谈养生。先生自念辞章艺能不足以通至道,求师友于天下又不数遇,心持惶惑。一日读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乃悔前日探讨虽博,而未尝循序以致精,宜无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渐渍洽浃(渐渍浸润引申为渍染感化。洽浃:广博周遍),然物理吾心终若判而为二也。沉郁既久,旧疾复作,益委圣贤有分。偶闻道士谈养生,遂有遗世入山之意。

   先生三十岁,先生录囚多所平反。事竣,遂游九华,作《游九华赋》,宿无相、化城诸寺。是时道者蔡蓬头善谈仙,待以客礼请问闻地藏洞有异人,坐卧松毛,不火食,历岩险访之

   先生三十一岁是年先生渐悟仙、释二氏之非。先是五月复命,京中旧游俱以才名相驰骋,学古诗文。先生叹曰:吾焉能以有限精神为无用之虚文也!遂告病归越,筑室阳明洞中,行导引术久之悟曰:此簸弄精神,非道也。又屏去。已而静久,思离世远去,惟祖母岑与龙山公在念,因循未决。久之,又忽悟曰:此念生于孩提。此念可去,是断灭种性矣。

  先生三十五岁,二月,是时武宗初政,奄瑾窃柄。南京科道戴铣、薄彦徽等以谏忤旨,逮击诏狱。先生首抗疏救之,疏入,亦下诏狱。已而廷杖四十,既绝复。寻谪贵州龙场驿驿丞。

  先生三十七岁,春,至龙场。先生始悟格物致知。龙场在贵州西北万山丛棘中,蛇虺魍魉,蛊毒瘴疠,与居夷人鴃舌难语,可通语者,皆中土亡命。旧无居,始教之范土架木以居。时瑾憾未已,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乃为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而从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饲之;又恐其怀抑郁,则与歌诗;又不悦,复调越曲,杂以诙笑,始能忘其为疾病夷狄患难也。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乃以默记《五经》之言证之,莫不吻合,因著《五经臆说》

 

[2] 《二程遗书》卷十八

凡一物有一物之理,须是穷致其理。穷理亦多端,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皆穷理也。或问:格物须物物格之,还只格一物而万理皆知?曰:怎得便会贯通?若只格一物,便通众理,虽颜子亦不敢如此道。须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自有贯通处。

  

 

 [3]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

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惟贤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

先生曰:试举看。

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

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安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工夫!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甚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甚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

爱曰: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分晓,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

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意时,即一言而足,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时,即说两个亦不妨,亦只是一个;若不会宗旨,便说一个,亦济得甚事?只是闲说话。

 

王阳明全书卷之六 文录三 书三(始嘉靖丙戌至戊子)

答友人问 丙戌

问:自来先儒皆以学问思辩属知,而以笃行属行,分明是两截事。今先生独谓知行合一,不能无疑。

曰:此事吾已言之屡屡。凡谓之行者,只是着实去做这件事。若着实做学问思辩的工夫,则学问思辩亦便是行矣。学是学做这件事,问是问做这件事,思辩是思辩做这件事,则行亦便是学问思辩矣。若谓学问思辩之,然後去行,却如何悬空先去学问思辩得?行时又如何去得做学问思辩的事?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觉,便是冥行,便是学而不思则罔,所以必须说个知。知而不能真切笃实,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学则殆。所以必须说个行,元来只是一个工夫。凡古人说知行,皆是就一个工夫上补偏救弊说,不似今人截然分作两件事做。某今说知行合一,虽亦是就今时补偏救弊说,然知行体段亦本来如是。吾契但着实就身心上体履,当下便自知得。今却只从言语文义上窥测,所以牵制支离,转说转糊涂,正是不能知行合一之弊耳。

象山论学与晦庵大有同异,先生尝称象山于学问头脑处见得直截分明。今观象山之论,却有谓学有讲明,有践履,及以致知格物为讲明之事,乃与晦庵之说无异,而与先生知行合一之说反有不同。何也?

曰:君子之学,岂有心于同异?惟其是而已。吾于象山之学有同者,非是苟同,其异者自不掩其为异也。吾于晦庵之论有异者,非是求异,其同者自不害其为同也。假使伯夷、柳下惠与孔、孟同处一堂之上,就其所见之偏全,其议论断亦不能皆合,然要之不害其同为圣贤也。若後世论学之士,则全是党同伐异,私心浮气所使,将圣贤事业作一场儿戏看了也。

又问:知行合一之说,是先生论学最要紧处。今既与象山之说异矣,敢问其所以同。

曰:知行原是两个字说一个工夫,这一个工夫须著此两个字,方说得完全无弊病。若头脑处见得分明,见得原是一个头脑,则虽把知行分作两个说,毕竟将来做那一个工夫,则始或未便融会,终所谓百虑而一致矣。若头脑见得不分明,原看做两个了,则虽把知行合作一个说,亦恐终未有凑泊处,况又分作两截去做,则是从头至尾更没讨下落处也。

又问:致良知之说,真是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象山已于头脑上见得分明,如何于此尚有不同?

曰:致知格物,自来儒者皆相沿如此说,故象山亦遂相沿得来,不复致疑耳。然此毕竟亦是象山见得未精一处,不可掩也。

又曰: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若知时其心不能真切笃实,则其知便不能明觉精察,不是知之时只要明觉精察,更不要真切笃实也。行之时其心不能明觉精察,则其行便不能真切笃实,不是行之时只要真切笃实,更不要明觉精察也。知天地之化育,心体原是如此。乾知大始,心体亦原是如此。

 

[4]六、孔子的态度

凭藉以上所说的材料或方法,我们现在第一要注意的是孔子的学问究竟是什么东西,于此,我们有一最可靠的证据,《论语》上说:

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我们不必瞎猜所学所立…各名词之内容究竟是指什么说的。其内容我们现在都不知道,我们所能知道的,从孔子的幼年以至于老,无论不惑、知天命等,都是说他的生活。他所谓学问都是他的生活。他一生用力之所在,不再旁处,只在他生活上。

……于是我么可以确定一个大方向。寻孔子不向生活这个方向去寻,绝对寻不着。我们对于他的生活如果彻底了解,对于他的真面目自然就容易认识了。

(一)从此我们可以证明出来,在孔子主要的,只有他老老实实的生活,没有别的学问。说他的学问是知识、技能、艺术或其他,都不对。因为他没有想发明许多理论供给人听,比较着可以说是哲学,但哲学也仅仅是他生活中的副产品。所以本着哲学的意思去讲孔子,准讲不到孔子的真面目上去。因为他的道理是在他的生活上。不了解他的生活,怎能了解他的道理。

(二)可证明汉代经学家要划在孔学范围以外,因为他们不再生活上面去学孔子,将孔子生活丢下,只是去研究孔子的书籍、孔子的思想,他的方向不是孔子的方向,当然要被划在范围之外。

 

 

人人网友评论】

邵渝钧: 老师辛苦了
回复 2010-07-12 21:37
杨海锋:  回复邵渝钧:的确花了不少时间哦,都靠自己的热情撑着呢,呵呵,希望大家能有所收获,有所反馈啊,这样也是给我激励啊~
2010-07-12 22:00
邵渝钧: 老师,当读书时突然灵光一闪能不能算作知之真切笃实啊?
回复 2010-07-18 13:06
杨海锋:  回复邵渝钧:嗯,我想是的,是不是真切笃实自己最清楚了啊~
2010-07-18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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